当Motown唱片公司的老板Berry Gordy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小样时，他差点把雪茄给吞下去。他给出的评价极其刻薄且决绝：“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东西。”在他看来，这首歌就像是一场灾难：节奏松散、歌词是在抱怨社会，而且还用了大量当时流行音乐极少触碰的复杂爵士和弦（Maj7和min9）。他甚至警告Marvin Gaye：“别把你的事业毁在这首抗议歌曲上。”但Marvin Gaye这次吃了秤砣铁了心，他发起了罢工，告诉Motown：“如果不发这首歌，我就再也不录任何东西。”
这场赌博最终不仅赢了，还彻底终结了Motown流水线生产单曲的旧时代。但这首歌之所以听起来如此不同，如此具有一种迷幻的“烟雾感”，很大程度上源于录音室里发生的一系列美丽的意外和反常规操作。
这首歌最标志性的听觉特征——那层层叠叠、仿佛来自天上的重叠人声，其实源于一次技术失误。当时录音师Kenneth Sands在准备立体声混音时，错误地将Marvin录制的两轨原本用于二选一的主唱音轨同时推了上去。Marvin Gaye听到这种类似重影的效果后，眼睛亮了，当即叫停：“别动，就要这个声音。”这打破了当时“单主唱+背景和声”的铁律，创造了一种仿佛他在与自己的灵魂对话的听感。这种多轨同录的技术后来成为了Marvin的各种签名式风格，但在当时，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祈祷时的内心回响。
而那段著名的萨克斯前奏，同样是个“草稿”。萨克斯手Eli Fontaine以为当时只是在试音暖身，随手吹了一段布鲁斯音阶，结果控制室里的Marvin早就按下了录音键。当Fontaine表示“好了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”时，Marvin笑着告诉他：“不用了，我们已经录完了。”这种极度的松弛感贯穿全曲，包括开场那些嘈杂的人声背景音——那是专门请来的底特律雄狮队（Detroit Lions）的几位职业橄榄球星在录音室里开派对的声音。Marvin不想制造一种“舞台演出”的假象，他想还原的是底特律街角、自家后院那种真实的社区氛围。
当然，如果不提James Jamerson那条被称为“圣经级”的贝斯线，对这首歌的解析就是不完整的。作为Motown的镇台贝斯手，Jamerson在录制这首歌的那天晚上据说已经喝得烂醉，甚至无法坐在椅子上。他是躺在录音室的地板上完成演奏的。即便在这样的生理状态下，他依然贡献了流行音乐史上最复杂的贝斯编配之一。他并没有仅仅充当节奏铺底，而是像大提琴一样在演奏旋律，大量使用切分音和半音阶过门，与Marvin的人声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位（Counterpoint）。那种摇摇欲坠却又精准无比的律动，恰好捕捉到了那个动荡时代的不安与渴望。
在内容表达上，Marvin Gaye并没有选择像当时其他的抗议歌曲那样挥舞拳头。灵感来源于他的弟弟Frankie从越南战场带回来的恐怖故事，以及他在伯克利目睹的“血腥星期四”冲突。但他把愤怒转化为了一种温柔的质问。歌词里反复出现的“Mother, mother”和“Brother, brother”，不是在控诉，而是在呼唤。他把原本应该是尖锐的政治议题，包裹在了一层极其柔顺、哀伤的灵魂乐糖衣里，这使得这首歌拥有了穿透阵营的力量——它不强迫你站队，它只邀请你倾听。
《What's Going On》的发行彻底改变了黑人音乐的游戏规则。它证明了R&B专辑不应该只是两首热单加上十首填充曲，而可以是一部拥有统一概念的、严肃的艺术作品。Berry Gordy虽然看走了眼，但世界听懂了。这首歌像是一团温柔的迷雾，笼罩了1971年的美国，即使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，当那个贝斯前奏响起，我们依然会被拽进那个关于爱、关于困惑、关于“到底发生了什么”的永恒追问之中。
永远的经典 Marvin Gaye之《What's Going On》赏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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