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远的经典 Van Morrison之《Brown Eyed Girl》赏析

如果说Van Morrison（范·莫里森）是摇滚乐坛最著名的“暴脾气隐士”，那么《Brown Eyed Girl》就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那个“美丽的误会”。这首在1967年发行的单曲，听起来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，充满了阳光、草地和初恋的甜蜜。但如果你穿越回录音的那一刻，你会发现这首歌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，它也不是为了庆祝什么单纯的校园爱情，而是一次被商业妥协阉割掉的种族叙事。
这首歌最初的手稿标题其实是《Brown Skinned Girl》（棕色皮肤的女孩），灵感来源于牙买加的Calypso音乐，讲的是一段跨越种族的禁忌之恋。但在1967年的美国，这样的歌词对于Top 40电台来说还是太“危险”了。于是在进棚录音的最后一刻，Van Morrison把“皮肤（Skinned）”改成了“眼睛（Eyed）”。仅仅改了一个词，这首歌就从一首潜在的民权抗议民谣，瞬间变成了一首人畜无害的流行金曲。这个改动虽然让摇滚史少了一首深刻的作品，却意外地送给了全世界一首关于怀旧的终极赞歌。
这首歌是“非典型”摇滚乐的教科书，制作人Bert Berns并没有使用当时流行的迷幻摇滚那种失真和回溯效果，而是雇用了一群纽约顶级的爵士和拉丁乐手。那段标志性的双吉他前奏，明亮得就像正午的太阳，它采用了一种跳跃的切分节奏，直接源自加勒比海的Calypso风格。这种律动不是为了让你甩头，而是为了让你摇摆。而那个支撑起整首歌脊梁的贝斯线，并没有像传统蓝调那样在根音上徘徊，而是极其活跃地在高低八度之间跳跃，制造出一种如同心跳般轻快的推进感。
但这首歌真正的“杀器”，是那个没有任何歌词含义的副歌——“Sha-la-la, la-la, la-la, la-la, l-la-te-da”。在那个鲍勃·迪伦和披头士都在试图把歌词写得像现代诗一样晦涩的年代，Van Morrison反其道而行之，用最原始的音节填补了空白。这并不是因为他词穷，而是一种极其精明的声学设计：他知道当人们在车里、在派对上或者喝醉时，不需要复杂的思考，只需要一个能张嘴就来的旋律。这几句毫无意义的吟唱，后来成为了所有酒吧乐队必修的“互动环节”，它把听众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。
然而，这首充满快乐的歌背后，却藏着Van Morrison一生的痛点。这首歌的版权合同简直就是音乐产业“剥削史”的缩影。由于年轻气盛且缺乏法律常识，Van Morrison当年几乎是白送了这首歌的版权。尽管这首歌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播放了数亿次，成为了“经典摇滚”电台的镇台之宝，但身为创作者的他，声称自己几乎没有从中拿到过像样的版税。更讽刺的是，那个后来被无数电台自行“消音”或剪辑掉的歌词——“Making love in the green grass”（在青草地上做爱），在当时被认为是伤风败俗，如今听来却是嬉皮士时代最纯真自然的表达。
Van Morrison本人对这首歌的态度极其复杂，甚至可以说是厌恶。他觉得这只是一首“甚至不算也是我的歌”的口水歌（Throwaway song），完全无法代表他在《Astral Weeks》里那种通灵般的艺术高度。但艺术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此：创作者想表达的深沉痛苦往往无人问津，而他随手写下的快乐假象却成了永恒。
《Brown Eyed Girl》是一首关于“记忆美化”的歌。就像歌词里那个被改掉的标题一样，我们记忆中的青春往往经过了滤镜的处理。它证明了有时候，一首最伟大的流行歌曲不需要深刻的哲理，只需要一个好听的吉他Riff，一段改头换面的歌词，和一句能让全世界一起合唱的“Sha-la-la”。它不属于那个愤世嫉俗的Van Morrison，它属于每一个试图抓住夏天尾巴的普通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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